繁花召唤，千里奔赴格聂牧场 V 线徒步。
格聂之花，两年前在心中种草。7月，盛夏蕃秀，天地气交， 万物华实，正是徒步格聂赏花的最佳季节。13日晚，12名山友按时到达理塘集合。7月14日开启了原计划五天的格聂牧场 V线徒步。途中根据天气和队友体力情况调整了计划，四天顺利出山。队伍的平均年龄超过50岁，大家都历经岁月的风霜雪雨，人人老谋深算，明通世故，透达人情。这样的队伍，各守其志，严谨自立，很少拖泥带水。我却隐隐感觉缺乏点什么，或许是一念慈心吧？古人云：“天下有达尊三，齿一，爵一，德一”。四海之内皆兄弟，AA户外也应该闪耀着人性的光辉，它胜过晨光熹微，夕照华彩。
人生进入秋天，所有的觉醒都指向一个最根本的目的——云何降伏其心。没有人知道未来生活的飓风会将我们拖向何方，更因不满足于一目了然的命运和只朝一个方向前行的生活，需要一些寂静安然的去处，把自己蒙尘的心灵看看清楚。徒步登山，滋养人性，辅助人生，它让我站在高处俯视自己的过往，以及当下无法逆转的平凡的处境，把心松开，接受一切，允许一切发生。万事浮云过太虚，人生中的许多事情，或损之而益，或益之而损，执其两端用其中，随缘应物，静而不争，那些动摇转变和内心痛苦斗争的日子才会飘然远去。我在耳目一新的大自然的奔行中不断的省察自己，每次旅程之后，都会觉得有所变化，都有一种新的活力注入身体，瘦如新月的命运似乎壮大了，健康也有所提升，长了肉，也长了力。生活变得更明确，更真诚，更自我。涣兮，若冰之将释，这些愉快的感觉唤醒了我全部的天性，使它熠熠生辉。我岿然不动的站在生活上，眺望着迎面而来的欢喜，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一种令人安宁的东西，调整，确立并固定下来，具有明确的善的含义，值得我用全部的余年拳拳服膺。
理塘县城海拔4014米，有“天空之城”的美称，是全国为数不多的海拔4000米以上的县城之一。为适应海拔，我提前两天到达理塘，每天跟随藏民转长青春科尔寺。长青春科尔寺是康区历史最悠久，规模最大的藏传佛教寺庙。
7月14日早6点从理塘出发，9点多到达然日卡村。格聂之眼距离然日卡村约半小时的车程，天空阴沉，山色青灰，格聂之眼虽眸子瞭焉，也难免失色。
欣赏了格聂之眼，返回然日卡村，稍作停留，整理装备后开始进山。然日卡村海拔3800米，是2020年成为网络顶流的藏族男孩丁真的家乡。格聂牧场 V线徒步的起点就是村外沿河谷蜿蜒而上的一条小路。我们无畏的朝着敞开怀抱的高原走去，因为缺氧，不时停下来调整呼吸。随着海拔的逐步升高，乱花渐欲迷人眼，鲜花笼盖四野，黄金铺地，灼灼其华。夏季的格聂草原寂静的犹如沉沉入睡的婴儿，又安宁又甜美。风和日丽下，我们边走边看，不知情之何以绎，神之何以旷。
我们队伍里有3个重装的山友，其中有一位60岁的大姐，遍历山河，几乎走遍国内的知名线路。进山后的第二天，重装与轻装分队后开始发力，他们最终用时3天完成了牧场 V线徒步，比我们早一天出山。我与大姐及其他两个山友，一起从 成都 包车去理塘，10个多小时的车程，大姐一路絮絮叨叨，看不出有什么异人之处。但从然日卡村起包进山的那一刻，突然表现出严苛如石的沉稳。我不是被她峥嵘的力，而是被她流动着的一种不甘于沉溺世俗生活的气韵所感染。强行者有志，一颗执着、坚固、勤勉、生气勃勃的心灵，总能给人一种向上的引领。竹杖芒鞋轻胜马，一蓑烟雨任平生，她把没有被时光消耗尽的活力和梦想一起打进 背包，与岁月赛跑，这份倔强让我敬佩不已。
因为连续降雨，河谷涨水，在马帮向导亚批的建议下，我们改道横切，绕过了4700垭口，原计划格聂 日照金山观景台 露营的计划也被迫改变。下午4点多，到达向导亚批家的牧场。稍事休息，继续前行。接下来连续的几个拔升，让我精疲力尽。快到牧场营地的时候，天空阴沉下来，远处的沉雷带着报警的意味轰隆隆的响起来。刚到营地，从马上卸下大包，大雨突然从云层里泼下来。早到营地的山友，就像着火的粮仓里的耗子一样慌乱着忙活起来。为方便打包，出发前，我把 帐篷压在了大包底，如果取出帐篷扎营，其它没做内防水的东西就会打湿。雨越下越大，我和另外一个山友迅速做出决定，爬升一个缓坡，继续前行100米，到牧屋里避雨。我们艰难的携着大包走进简陋的牧屋，地板上躺滿了孩子，牧屋外还有几个孩子穿着棉衣在草地上打滚，完全不屑风吹雨打。后来才知道，是牧屋女主人家的3个孩子和她两个姐姐家的6个孩子。这些孩子一出生，就成了这高原的一部分，他们生于斯，长于斯，像他们放牧的牦牛一样被天地赋予顽强的生命力，从小就心思单纯，知足，安定，任运，参赞天地之化育，在这块土地上领略生活为他们准备好的一切。
这个牧场是女主人和她两个姐姐家共同的牧场，每家都有60多头牦牛。牧屋是用粗细不同的原木做骨架，周遭用厚铁皮挡堵，屋门的旁边开窗，镶嵌厚厚的硬塑料布采光。屋顶原木穿插，铺垫着一层密密的干枯的灌木枝，上面再厚厚的铺一层带土的草甸，如同把一小片草原移植到屋顶，既保暖透气又能遮挡风雨。地面铺陈数张厚厚的毛毡，藏民习惯在上面席地而坐。
牧屋大约20个平方，正中是取暖烧饭的铁炉，燃料是晒干的牛粪和木柴。烟囱里冒出的炊烟，像一个人伸出的胳膊，去够那高不可攀的厚厚的云彩。铁炉对面的佛龛里供奉着佛像，藏民每天早、晚都有诵经礼佛的习惯，终生奉持，誓死不二。平时生活用的器物杂乱无章的摆放在地面上，牧屋内各种气味混杂，让我难以忍受，站了好久才强迫自己坐下来休息。我焦躁不安的等待停雨，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。雨一直下，我不得不放弃了扎营的想法。童话般高原牧场的体验就这样变成了一场避难。直到第二天我才开始反省自己当时的行为，因为修养不够，“随遇而安”至今放不进自己的生命体验里。君子之道，费而隐，知之易，行之难。
晚上没有开灶，吃了几包烤馒头片和干果，清理出一小块空间，铺上防潮垫，钻进睡袋躺下了。整整一夜，同行山友雷鸣般的鼾声，孩子的哭声，牧屋外的风雨声，合成了一曲令人荡气回肠的华丽乐章，尽善也，尽美也！我久久难以入睡。其实，决定睡眠质量的内因还是心无所安。早上，女主人把刚刚煮好的鲜牛奶给我们每人盛了一碗，我看着脏兮兮的奶盆和勺子，委婉的推却了主人的盛情。现在想起来我都为自己感到脸红，肮脏的不是盆和勺，是自己的内心。这些几乎与世隔绝的牧民，内心的清净和富有远超我们，我们整天在欲而不得的绝望中烦恼挣扎，看似光鲜亮丽，实则营营苟苟，在愚昧中循环，在无明中消耗，不得解脱。
早9点出发，行进途中，我和阿岗走在前面。前后队轨迹比对发生分歧，后队右切，我们顺山脊下坡。我反复提醒阿岗确认路线，自己也打开手机查看轨迹，确定了在轨迹上行进。我们一直错误的走下去，直到碰见一个骑马的牧民，才发现已经偏离了几公里。我们重新调整路线前行，下午两点才赶到新冷古寺。谁都没有抱怨，我反而因有机会进一步了解阿岗感到高兴。在新冷古寺接到队友通知，改道去则巴村。吃过午餐后，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找到轨迹上的去则巴村的路。人生中的很多巧合是不能用理性揣度的，这些巧合或许是一种神秘的梦幻般的召唤。我和阿岗不约而同的产生了去老冷古寺朝拜的想法。新冷古寺距离老冷古寺差不多5公里路程，徒步往返，时间已不宽裕。一番讨价还价后，决定搭乘藏民的摩托前往。我做梦都不会想到摩托车可以在这样崎岖积水的路上飞驰。我觉得自己处在了令人头晕目眩的高空，整个世界都在遥远的下面。我紧紧的抱住这个康巴汉子，像箍住了一座山。骑手叫桑丹，让我惊奇的是他竟然是我昨晚所住牧屋的男主人，个子不高，腰骨笔挺，英俊，放逸，跳脱。眼睛含笑，目光里有一种不拘礼节的直率，锐利，明确而坚定，简问简答，直问直说。他的野性和自由的力量在往返老冷古寺的路上展示的淋漓尽致。
幽冷的寂静像铁箍一样箍住了老冷古寺，箍住了高不可攀的格聂雪山，箍住了这片神话般亲切的地方。老冷古寺像一个静修的禅者，孤危耸峻，如来如去，不悲不喜，不垢不净。走近禅寺，迅疾被广大的庄严笼罩，顿感虚空粉碎，大地平沉，内心所有的烦恼如同年久失修的塔楼，片刻间轰然倾塌。身心浸润在一种宏大无边的安宁平和之中。格聂神山突然撩开乌云注视着我们，我闭上眼睛，虔心祈祷，用心感受，幻想着往后余生，停驻在这样高远的境界。菩提本无树，明镜亦非台，本来无一物，何处惹尘埃。
回程快到山口的时候，阿岗乘坐的摩托突然摔倒，他不但没有怨恼，还帮助车手扶起摩托车，不停的安慰。这些下意识的举止真实体现了一个人的修养和心性。善为至宝，一生用之不尽；心作良田，百事耗之有余。人性的光辉是遮掩不住的，像一道闪电，它穿透迷雾，照亮人心。我为与这样的山友度过各种巧合的一天感到欣慰。阿岗走过很多高原线路，体力比我好很多，为人宽柔谦和，佳质深藏，而我性情坚急，烦躁暴烈，很多地方都应该向他学习。虽然今生可能仅此一见，漫长的岁月里，偶尔想起这段短暂温馨的相聚，满心温暖，足矣。怅平生，交游零落，只今余几？过去用人情世故维持着的一些朋友，都因彼此的现状不同了，像被切断而荒芜了的小路一样走不通了。势力之交，难以经远；士之相知，温不增华，寒不改叶。人微位卑，我愿做一根红白分明的萝卜，余生深交闲邪存诚，诚意正心的人，远离巧言令色，眸子眊焉的人。不挟长，不挟贵，不挟兄弟，友直，友谅，友多闻。缘起性空，让那些辜负我的，我辜负的，都幻作一缕长风，随缘他去。往后余生，无意琭琭如玉，自鸣天籁，一片好音。
7月16日，由夯达营地出发，一路起起伏伏，路两侧的塔黄，傲然兀立，应时绽放，格外抢眼。下午四点赶到河谷营地。宏伟的山峰环抱着这个五星级营地。营地正对着格聂雪山，天空阴沉灰暗，玉垒浮云，格聂雪山始终是半隐半现。吸饱了雨水的山谷潮湿而清芬。营地铺满了各色鲜花，恰似精金美玉，香气隐隐约约，让人心清神怡，好像珍贵的早已过去的往事。此刻我感到平凡的自由是那么安然而有韵味。身安为富，道充为贵，少则得，多则惑，当下除了这一立身之处，其余一切都是浮云。我从容的扎完帐篷后打水做饭。这次出行几乎没带垃圾食品。主食以炒米山药粉为主，晚餐加一棵娃娃菜，早餐加两个生鸡蛋，一包羊奶粉，路餐是烤馒头片，干果，牛肉干。今天营地河谷的水质清冽，海拔4500多米的营地，水煮开不会超过80度。美美的吃过晚餐后，我踏着这片古老而仍富有青春弹性的土地闲逛，夜色苍茫，一如平常；晚风轻雨，竞来相娱。已经两夜没睡好了，一场酣睡终于来到。
7月17日，又是一个阴沉的早晨，太阳努力着想从厚厚的密云中挤出来，远方的格聂雪山仍然被风撕碎的云片不情愿的缠绕着。笼罩着雾气和水滴的营地还在沉睡，向导亚批的早课搅动了昏昏沉沉的寂静，藏人确然而不可拔的信仰总让我肃然起敬。早餐后山友提议，到措娘卡营地后，时间允许的情况下，根据天气以及队友体力状况，可以考虑今天出山。进山以来，一直阴雨不断，多呆一天也没有多大意义，我对这个提议表示了赞成。
早九点拔营出发，越过4868垭口，下午两点赶到措娘卡营地。营地开阔平整，铺满了鲜花，远处的雪山，近处的海子，都笼罩在茫茫的雨雾中。这样的天气，没有再停留的必要了，大家一致同意出山。一路疾行，离终点惹迪村约3公里的时候，我们按轨迹穿越河谷前行，左冲右突了一个多小时，才走出沼泽地。格聂雪山突然露出雄浑的腰身，我停留拍照的间隙，队友已飞驰而去，我的视线被一个突出的山体遮挡，看不到队友，有些懊恼，担心前面还有泥泞的沼泽，靠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通过的。我快步追赶，绕过转弯处，看到队友后才放下心来。这是我参加AA活动以来，第一次短暂的落单。一个队伍如果缺乏灵魂，无人把握行进节奏，高者抑之，下者举之，就只能靠自己清醒的头脑和奔放的体力。参加AA户外活动，不仅要理性考量自己的能力是否与线路、队伍匹配，也要在队伍成型初期，细心观察是否存在一些非自身的潜在的风险因素，凭直觉和经验做出判断。这是此次活动给予我的新的启示。活动已圆满结束，有值得总结的经验，也有必须警惕的漏洞。
我们很快到达终点惹迪村，两脚就像伸进旧拖鞋一样，又回到各自的生活里去了。佛法在世间，不离世间觉，离世觅菩提，恰如求兔角。
成熟的心灵应该像一面筛子，抖落偏见和怨愤，每一天都是值得追念的好日子。无空调熬夏的坚持中记录下这段时光。这条路今生仅此一次踏过，我希望深深的镌刻在岁月里。
( 本文作者 : 毅行修远 )